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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待客事茶以茶待客
僅次于日常事茶,為其第二大社會功用。論理待客茶與日常事茶是有很多功能重合之處,這里獨獨剔出待客茶事,只因其功用于書中十分廣泛。《紅樓夢》中凡親戚朋友登門造訪,不論貴賤品級,都有茗碗招待,否則便是失禮不敬。各個章回待客細節極多:第一回甄士隱命小童獻茶,招待賈雨村;第三回,林黛玉進賈府,登門為兩位舅母行禮,王夫人于榮禧堂招待她,丫環也捧上茶來。最為隆重精彩的以茶待客之禮莫過于元妃省親了。小說這樣寫道:禮儀太監請元妃升座受禮,頓時兩旁奏樂聲起,隨即舉行茶三獻隆盛禮儀。每一次獻茶都需叩頭禮拜,三獻之后,元妃隨即降座,奏樂方止……讀罷尚覺繁瑣不已。
(一)以茶定親書中第二十五回,王熙鳳散與眾人暹羅茶,林黛玉自覺吃著脾胃甚好,鳳姐便要再送她,還說”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,怎么還不給我們家做媳婦兒?”王熙鳳所以開這樣的玩笑,是因為社會習俗的“定親茶”之說。“你既吃了我家的茶”,即是接受了婚約。吃茶,這里是“受茶”的意思。舊時女子受聘叫“吃茶”。清代人福格在《聽雨叢談》中說:“今婚禮行聘,以茶葉為幣。滿漢之俗皆然,且非正室不用。今八旗納聘,雖不用茶,而必曰下茶,存其名也。”可見王熙鳳玩笑話兒是當時存在的一種社會風俗,難怪羞得林黛玉漲紅了臉。
(二)體己茶書中四十一回妙玉召寶釵、黛玉吃的便是體己茶,譬如下文:……那妙玉便把寶釵、黛玉的衣襟一拉,二人隨他出去。寶玉悄悄地隨后跟了來,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,寶釵便坐在榻上,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,妙玉自向風爐上煽滾了水,另泡了一壺茶。寶玉便輕輕走進來,笑道:”你們吃體己茶呢。”……體己茶,顧名思義,是相交親密的知己朋友談心交好所用的茶,別具幽雅怡心之意。
(三)年茶年茶是指過年期間招親待友的茶事活動。第十九回寫賈寶玉和茗煙來花襲人家做客,發現襲人請假回家是和自家姊妹吃年茶。“寶玉見房中三五個女孩兒,見他進來,都低了頭,羞臉通紅。”花自芳母子忙著請賈寶玉上炕,又忙另擺果桌,又忙倒好茶。賈寶玉這樣身份的人去下人住處吃年茶可說是花家極大的榮耀了,“如同天上來得一般”,賈家吃年茶和花家自無法相提并論,不過年茶習俗從平民至大戶宗族,本質意義不變。(六)奠茶明清有以茶為祭品向死者致祭的風俗。佛家在佛前或祖宗靈前供茶曰“奠茶”。奠茶一日兩次,午前先湯后茶,午后先茶后湯。第十五回秦可卿停柩鐵檻寺,“當下和尚工課已完,奠過晚茶”,便屬午后的奠茶儀式。第五十三回“寧國府除夕祭宗祠”,有“菜飯湯點酒茶傳完”的描寫,表明作為平常飲食起坐必不可少的茶,同菜肴湯果酒水一樣供作祭品,為家祠祖宗享用。七十八回“癡公子杜撰芙蓉誄”里提到賈寶玉為晴雯祭奠,擺上晴雯平時所喜茶果,誦《芙蓉女兒誄》,祭文第一段提到”沁芳之泉,楓露之茗”,楓露茶在這里便是作為祭品。
二、入詩入畫、賞心悅目的審美功用
茶文化還在《紅樓夢》中體現出特殊的審美功用,比如茶詩茶聯的撰寫、茶具茶器的品賞,都展現了作者曹雪芹深厚的文化功底和天才橫溢的寫作才華,也有力地塑造了人物性格、刻畫了人物心理。
(一)茶詩紅樓詩歌借物詠志者甚眾,茶便是其中重要的意象。第十七回,寶玉為瀟湘館提聯“寶鼎茶閑煙尚綠,幽床棋罷指猶涼”,鼎茶床棋古道幽香,讀罷不覺心動神搖。第二十三回,寶玉所作“四時即事”詩四首中,三首詠及茶事:“倦繡佳人幽夢長,金籠鸚鵡喚茶湯”。“靜夜不眠因酒渴,沉煙重撥索烹茶”。“卻喜侍兒知試茗,掃將新雪及時烹”。就夏夜即事而言:夏日幽夢連連,簾卷困乏,鸚鵡吵嚷,清涼吹散一室芬芳茶香,此處意象別有涼意,令人心神繾綣。第五十回,寶琴與湘云對成一聯:“烹茶水漸沸,煮酒葉難燒”。第七十六回,黛玉、湘云相對聯句,情調凄清,被妙玉聽到;三人同至攏翠庵,現烹茶,由妙玉續完所剩十三韻,其中有句:“芳情只自遣,雅趣向誰言!徹旦休言倦,烹茶更細論。”此處五言律詩飄逸淡雅,引茶作景盡顯文人風骨,讀罷感慨纏綿。
(二)茶具茶具以不同的外形與花色,與各種人物環境融合一體,有烘托意境之妙。如賈母的花廳上,擺設洋漆茶盤里放著舊窯十錦小茶杯。王夫人坐的二室里,也是茗碗瓶茶具備。女婢們用精致的茶盤托著茶盅為客人送茶,如寶玉的女仆襲人就用“連環洋漆茶盤”送茶水。元妃獎給賈府兄妹的燈謎獎品也有一柄茶筅。這些茶具都極為精致,反映了富貴人家的豪華氣派。妙玉櫳翠庵里的茶具更為精美。僅賈母、寶玉、黛玉來到櫳翠庵,妙玉就拿出10種不同的茶具招待客人。一是給賈母獻茶用的“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小茶盤”;二是這小茶盤里裝著成窯五彩小蓋盅,是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官窯所產的茶具;三是給隨賈母同來的眾人的茶盞都是“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”;四是煮茶的風爐;五是煮茶的茶壺,妙玉親自在風爐上煮茶;六十妙玉貯藏梅花雪水的“鬼臉青”茶甕。這些都是古奇珍玩,古意翩然。各種用具的色澤、特征,甚至名稱,都給小說增添了審美點。各種器具的名字也為小說的雅致風格增色不少。“妙玉另拿出兩只杯來,一個旁邊有一耳,杯上鐫著‘頒瓟斝”三個隸字,后有一行小真字,是‘王愷珍玩’;又有‘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’一行小字。妙玉斟了一斝,送與寶釵。那一只形似缽而小,也有三個垂珠篆字,鐫著‘點犀盉’,妙玉斟了一盉與黛玉,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。”寶玉認為給自己的這個茶杯是個“俗器”,于是妙玉“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盞”給了寶玉。這里寫的“頒瓟斝”,“斝”是古代酒器之名;“頒瓟”即是俗稱的“葫蘆”一類的植物。把一個斝的模子套在小頒瓟上,讓頒瓟按斝模的形狀長大成型,成熟后挖瓤去籽風干,拿來作為飲酒、飲茶的器具。這些名字以文本的方式構建出古色意境。
三、塑造人物、推動情節的小說創作功用
《紅樓夢》的作者曹雪芹將茶的知識、茶的功用、茶的情趣,全部熔鑄于小說創作的全部過程之中,同時細節精微、意味深刻,構成了小說作品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。
(一)推動情節發展書中茶事活動眾多,作為大小情節出現的茶事描寫,對下文故事的推動、鋪墊抑或伏筆都有作用。譬如賈瑞借吃茶的功夫窺視鳳姐,不懷好意,茶便作一小引子,將賈瑞之猥瑣、鳳姐之毒辣引出來;二十六回中,賈蕓求見寶玉,襲人端了茶來,賈蕓忙站了起來,笑道:“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來。”知書識禮的青年形象以及他與小紅之姻緣也被漸引出來;鳳姐借暹羅茶為引,打趣黛玉的婚姻,為后文層出不窮的金玉良緣、木石姻緣之爭奠定了基調;楓露茶則與七十八回中的《芙蓉女兒誄》前后呼應,草蛇灰線、伏脈千里的效果一目了然,嘆茜雪之不幸、晴雯之離魂。而這些,都是借助一盞茶湯表現的。
(二)暗示人物關系茶事滲透到《紅樓夢》任何情節之中,因而借茶達意的細節頗多,有時一個手勢、一句低語都可傳情達意,生動形象、真實自然,體現了人物之間關系的冷暖親疏。譬若第四十回寫賈母等人游至瀟湘館:“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,奉與賈母。王夫人道:‘我們不吃茶,姑娘不用倒了。’林黛玉聽說,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,請王夫人坐了。”這一段表現出黛玉細心周到之處:遞給賈母的茶由林黛玉親自奉上,從座次上表達她對舅母的恭敬,親疏遠近由此不難看出。雖看似平淡,然而細細品味,林黛玉寄人籬下的惶恐與謹慎躍然紙上。寶釵黛櫳翠庵品茶的文字更加精彩。作者對妙玉擇茶、烹茶、奉茶描寫的細致而深入,這一切都表明了妙玉的孤僻性格和出身的高貴,只是作者不便明言,而借茶來隱喻這其中的一切。值得一提的是,妙玉將自己日常吃茶的綠玉斗斟與寶玉,與她吩咐扔掉劉姥姥用過的茶盞形成鮮明對比,有力地說明她對寶玉的愛戀,彰顯了人物清高又多情的性格。
(三)凸顯矛盾沖突《紅樓夢》中人物關系復雜,但處處體現出森嚴的等級和身份地位的差別,奴仆與奴仆間、主子與主子之間對比十分鮮明。第五十四回,花廳后廊上一個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,小丫頭便說:“好奶奶,過來給我倒上些。”那婆子道:“姐姐,這是老太太泡茶的……”賈母是大觀園的女主人,為她服務之水豈能為別人所用?再如第二十四回有這樣的描寫:“寶玉見沒丫頭們,只得自己下來,拿了碗,向茶壺去倒茶。只聽背后有人說道:二爺,仔細燙了手,等我來倒。一面說,一面走上來接了碗去。……”這位不顧身份卑賤而主動為寶玉倒茶的是丫環小紅,惹得秋紋和碧痕大加辱罵。不過是吃碗茶,卻將奴婢們相互勾心斗角,生怕旁人得“寵”的奴才心理刻畫入微。看似極小的一樁沖突,卻是因”茶”而起。
小說也借“茶名“的優劣來表明身份地位之高低。賈母是一家之母,喝的是貢品名茶“老君眉”;寶玉是一位多情浪蕩的富貴公子,喝“女兒茶”才合適;黛玉是多愁善感的一個江南女子,須喝“龍井茶”才能展現出她的天生麗質,高雅不俗的氣質。而一般之傭人也只能喝普通的劣等茶了。
作者:張鴻晶單位:泰安市體育運動學校中學語文一級教師